錢塘地方,有個舉人名叫王鼎實,是乾隆三年與我(袁枚自稱)一起考中舉人的。他年輕聰敏,中舉的時候才十六歲。他後來連考三次進士,都沒考中。他有個近親在京城做官,留他住在家裡。
有一次,王鼎實偶而生了點小病,就不再吃飯菜,每天喝幾杯涼水,他對那位親戚說:“我前世是鏡山寺和尚,修行了幾十年,幾乎功德圓滿。只因為平生看見登第的青年人,心中就很羨慕;不僅羨慕功名,就連羨慕富貴的心,也沒能斷絕。因此,還須墮落在人間兩世,現在是第一世。用不了多久,我就要托生到有錢人家,就是順治門外姓姚的那家。您留我住下,不放我回家,也是前世的緣份註定的。”
他的那位親戚勸解、安慰他,他說:“一個人生死有定數,難以久留。只是父母生養我的恩情,不能夠一下子割捨。”
於是,王鼎實要了幾張紙,寫信與父親告別,大致說:“兒子不幸客死在數千裡外,而且壽命又這麼短,留下年輕的妻子與幼兒,給父母增加了負擔。但是兒子不是父母真正的兒子,弟弟才是父母真正的兒子。父親你是否還記得:某年,在茶館與鏡山寺某和尚一塊兒喝茶的事嗎?兒即是那個和尚。當時與父親交談得很融洽,心中想:父親為人忠誠謹慎厚道,為什麼造物主使他沒有後代呢?因為動了這個念頭,所以投胎,做了父親的兒子。兒媳婦也是幼年時與我有些善緣。這些都如同鏡中花、水中月,都是虛幻姻緣,怎麼能長久?希望父親不要把我真正當作兒子,快快割斷對我愛的牽纏,如此才能免去兒子的罪過。”
王鼎實的親戚,問他什麼時候托生去姚家?他說:“我這一生,沒有什麼罪過,所以,在這裡死了,立即就到那裡出生,用不着再受輪迴。”
過了三天,上午時分,王鼎實要了一盆水,盥洗、漱口,完了以後,兩腿盤着坐在交椅上,把親戚喊來,兩人談笑,如同往常一樣,高高興興的。忽然,他問道:“到了午時沒有?”親戚說:“是正午了。”王鼎實說:“時間到了。”他一拱手告別,就斷了氣。
他的親戚,到姚家去探聽,果然這天,姚家生了一個兒子。姚家經營騾馬行,雖然有錢,但是嘈雜不凈。那位親戚看了他家,搖搖頭,為王鼎實嗟嘆不止。
正是:
必須放下名利情,
才能超凡進天庭。
六根不凈難成仙,
王鼎實是大教訓!
(事據清代袁枚《子不語》)